聽高原這麽一說，周王也激動起來，他猛地抓住高原的手，“高先生，你的好意我心領了。可是……可是本王封蕃開封三十來年，未有寸功於朝廷，現在丟下開封軍民，化裝逃脫，還有何面目去見皇上，還有何面目去見滿朝袞袞諸公。這個臉我朱恭枵丟不起。”周王一臉肅穆，“城在我在，城亡，我死。”

高原也是渾身火熱，也管不了那麽多，大聲叫道：“大王三思呀，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我請問大王，開封城中的軍糧還夠幾日之用。就算關寧、河北諸軍齊來，你認為他們能戰勝李自成嗎，你認為他們比左良玉還勇嗎？就算他們肯來，皇帝會置東北防務於不顧，冒京畿空虛的大險將朝廷剩下的軍隊全派到河南戰場上來嗎？這個大明朝恐怕不成了。”

“住口！”周王猛喝一聲，“高先生，高將軍，我敬你是一個人才，卻不想聽你在我面前說瘋話。就算開封守不住，就算這天下最終不過是一個糜爛到無可就藥的結局。身為洪武皇帝的子孫，我朱恭枵也有一顆報國赤膽。”

高原被周王這麽一罵，即敬又愧，也不說話，只跪地磕了一個頭，“大王保重，我出來也有兩天了，闖賊那邊若追究下來，怕不好解釋，我這就出城回營。大王日後若有用得上我高廣的地方，只需派人到朱家寨高原軍中找一個叫荀宗文的人。如有差遣，高廣敢不從命。”這是高原第一次心悅誠服地向一個人下跪，心中卻是酸楚無比。現在已經是六月，在歷史上，開封城破在九月初。也就是說，這一城人的性命還剩不到七十天。他也不記得周王最後的命運在真實的歷史上究竟怎樣。不過，覆巢之下無有完卵。不管周王未來的命運如何，只怕今日一別，後會無期。

“哎！”周王嘆息一聲，“高先生要去就去，有我的金牌，自可從容出城。不過，走之前，我還有一事相求，望先生務必應允。”

高原站起身來，“請大王吩咐。”

周王對著裏屋喊了一聲，“關恪禮。”

“奴才在。”關公公雙目通紅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，顯然，剛才周王同高原的話他也聽到了。

周王指了指關公公，又指了指高原，“高先生，關公公從小服侍本王，與本王情同兄弟。如果先生方便，請你帶關公公出城，送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安身吧。他是個太監，孤苦無依，又長相奇特，若獨自一人出城，只怕走不了兩裏路就被闖賊捉去了。還麻煩你將他假扮做你的侍衛。”

“啊！”高原瞪大了眼睛。他還真沒想到，周王居然求自己帶他的太監出城。這、這、這也太……若換了其他人，只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吧？

果然，那高公公立即哭絕在地，不住磕頭，高聲尖叫：“大王呀大王，老奴要死也要同你死在一起。現在有這麽個好機會，大王不妨同高將軍一起出城回京。”

“不行，本王與開封百姓同生共死，決不離開。”周王怒道，“你這狗奴才再不走，本王親自取你性命。”

高公公還是在地上不住磕頭，額上已經碰出鮮血來，“就算大王不願意走，也可讓高先生帶著小公主離開呀。老奴才賤命一條，是死是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。可小公主才十五歲，就這麽死在城中，於心何忍？天啦，老奴是親眼看著小公主長大的，小公主是奴才的命。若大王不答應，老奴立即撞死在這裏。”說著話，關公公臉上的眼淚和著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。

高原心中更酸，不禁怒道：“別哭了，開封還沒陷落呢。小公主的事情就放在我身上好了，讓她收拾一下，我立即帶她出城，然後送北京去。”

“不行。”周王長嘯一聲，“朱家子孫，無論男女都不許走。百姓和軍士能夠與城同存共亡，我皇族為什麽不可以。太祖血脈，已被跪地求生的福王給玷汙了，再不能在我手中蒙羞。”

高原長長嘆息一聲，“罷了，罷了。”一揮衣袖轉身離去。

有明一朝，朱家人還真是血性呀！除了那個豬一樣的福王，還真沒聽說過有一個投降的皇族。就連那崇禎皇帝也在北京城破之後上吊自盡，以保持一個皇帝一個男人的尊嚴。推而廣之，整個明朝，在對待外敵的態度上也是強硬無比，只有戰，從不妥協，從不退讓。

這才是真正的漢人之魂。

即便恨透了這個腐朽反動的封建王朝，高原還是不得對不明朝上層統治者的氣節所折服。

去他媽的寶藏，去他媽的取天下之資。多看周王一眼都覺得羞愧。

“走了，走了。”高原走出大門對守在門口的莫清喊了一聲。

“去哪裏？”莫清正同門口的一個小太監說笑，見高原出來，立即站直身體。

“還能去哪裏，出城回軍營。”高原有些頹廢。

“事情還沒辦好就要出去了？”莫清問。

高原怒喝道：“怎麽，你還想來安排我的工作？”

“啥叫工作？”莫清一臉茫然？

高原失笑，“工作，就是活兒，扛活懂嗎？”

“懂的，懂的，就是做活路。將軍你要去哪裏扛活？”

“笨蛋！”高原繼續呵斥。

二人邊說邊走出王宮，剛出宮城大門就遇到李仙風。

李仙風平時就非常瞧不起高原，見了面通常是鼻子裏哼一聲了事情。可今天的情形有些古怪，他見了高原，一張尖瘦黑臉上就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，拱手道：“高將軍，恭喜高將軍。”

“恭喜什麽？”高原正沒好氣，語氣很不好。

李仙風道：“朝廷使者到了，保舉你為游擊將軍的奏折本巡撫已經寫好，這就讓使者帶回京城。有周王推薦，有本巡撫的奏折，皇上必會恩準。”

高原淡淡道，“聽說了，我也恭喜李大人從開封這個火坑裏脫身，進京享福。”

李仙風有些尷尬，“這個，這個……也是皇上的旨意，我們做臣子的也只能磕頭謝恩了。”

高原生了半天氣，但轉念一想，螻蟻尚且偷生，李巡撫要從開封逃命別人也不好說什麽，再說，這是朝廷的旨意，他也沒辦法。這麽一想，氣也順了，笑道：“不知李大人這回進京城高就所任何職，將來也好提攜兄弟。”

李仙風聽高原這麽一問，正好搔到癢出，得意地一摸胡須，道：“慚愧，皇上讓我進京任戶部右侍郎，一個從三品的小官，見笑，見笑。”戶部右侍郎的品秩雖然比一省的巡撫要小一些，卻是一個油水十足的官職。再說，還可以從危險的開封城脫身，自然是天大的幸運。

為了得到這個官職，李仙風賄賂了崇禎皇帝的老丈人，又賄賂了皇帝身邊的太監，這才得手。不要說這個職位肥得流油，此刻的李大人只要能夠從開封離開，就算讓他去秘書監當一小吏也是千肯萬肯。為了保證這次調動的成功，李大人甚至叮囑家人隨行。

那朝廷派來開封宣旨的使者也是膽大，到了黃河岸邊，見開封被圍，死活也不肯向前。這個時候，同行的李家人急了，拍出一萬兩銀子。

那使者見錢眼開，再說，作為一個使者，沒送到信就這麽回北京，皇帝也饒不了他。便一咬牙，假扮成普通百姓孤身潛行。恰好，他通過的地段是高原的警戒帶，高原軍對普通百姓進出開封照例放行。

若使者遇到其他軍隊，只怕現在已經被人活剝了。

“還小官，都手握天下錢糧了？”高原一拱手，再不想同他廢話，告辭欲去。

“高將軍請留步。”李仙風一把拉住高原，說他馬上就要去北京就職了，因為要走，又升了官，就在家中擺下酒宴請往日同僚聚會，隨便做別。時間就定在今天中午，李大人說，請客不如撞客，既然見到了高將軍，就順便一起去了。

高原剛才同周王說了一上午話，肚子早就餓了，聽到有人請客，如何不願意。立即笑道：“好，我這就去。”自從進開封城以來，頓頓大魚大肉，這日子過得高原都覺得太腐敗了。

李仙風見高原答應，眉目中喜色一閃，手一招，立即來了一頂藍布頂子的官轎子，“高將軍請上轎。”

“轎子，這玩意還真沒坐過，試試也好。”高原心中歡喜，大步上轎。心中卻是奇怪，這個李仙風平見了自己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，今天的態度卻為何如此恭敬。這可奇了！難道有什麽陰謀？

李大人的府邸裏周王府有兩裏路，坐上轎，怎麽也到不了。但裏面卻顛簸得厲害，那些腳夫走起路來也不正經，還將轎子上下顛著，把高原的頭都甩暈了。

“將軍，坐轎子的滋味如何？”莫清一臉羨慕地看著弓背從裏面鉆出來的高原。

“暈車了，暈車了！”高原大口地吐著唾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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